文/納吉爾法船工
3天前，知名網紅COSER「我是狗頭蘿莉」在微博發布了一則視頻，明確地表達出想要輕生的願望。
狗頭蘿莉是一位在微博擁有310萬粉絲的博主。她容貌美麗、身材姣好，以經常發布擦邊球COSPLAY圖片和視頻聞名。一方面，由於年輕靚麗、「慷慨大方」，狗頭蘿莉受到很多人的喜愛；另一方面，由於過往私生活問題和曾經導致漫展停擺的過激行為，她為大量相關人士所不齒，遭遇了不少抵制。
在視頻中，她提及了自己過往的悲慘經歷，包括裸露視頻被前男友非法發布、被直播平台索取天價違約金等等。看得出來，被自己所喜愛的漫展拒之門外是她選擇輕生的導火索——這一事實讓她意識到由於糟糕的名聲和過往的劣跡，她已經很難再接到「正常」的工作。
在視頻的最後，狗頭蘿莉哽咽著說著自己的願望：「如果人有來生，我希望下次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漫展門口不再被驅逐。」
一夜之後，她在徐州的一處廢墟中被開著直播的粉絲找到，後在警方通報中確認了人生安全。
由於狗頭蘿莉這一人物本身存在的巨大爭議性，這件事情在互聯網上引發了一場激烈的討論。
早些時候，她曾經寫過小作文敘述過自己全部的成長經歷，其中包括糟糕的原生家庭（被父親猥褻）、糟糕的職場經歷（在廠里被組長強暴、被直播平台利用合同索取天價違約金）、糟糕的戀愛過程（被前男友發布不雅視頻）——再加上狗頭蘿莉聲稱自己從未賣身、也沒有通過擦邊寫真圖包盈利，從這個視角來看，你很難不對她產生同情。
有人認為，狗頭蘿莉的經歷是當代女性悲慘狀況的縮影，開始了那一套聽起來非常熟悉的話術：「在每一個節點上她都沒有選擇……她變成這樣，僅僅是運氣不好罷了。出問題的不是她，而是這個由男性主導的世界。」
但另一些人提供了不同的視角。比如，有COSPLAY圈內人士義憤填膺，認為她在廣州漫展上「故意裸露」的行為是「以一己之力毀掉了漫展」；有人翻出她與前男友的聊天記錄，指責她私德敗壞、在感情中不忠；也有自稱她曾經經紀人的網友指出她反覆無常，在毫無矛盾的前提下有令人費解的「背刺」行為。
狗頭蘿莉在廣州漫展上的行為可能是讓她被漫展驅逐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她敘述的經歷中，可以被查證的是她的前男友確實因為傳播淫穢色情內容被判入獄8個月、她本人也確實在法院公布的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中，無法乘坐高鐵和進行高額消費。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天價違約金。沒有經驗的主播和直播平台簽訂幾乎可以說是壓榨的合同在大直播時代是非常普遍的遭遇。一旦這些主播為了更好的權益選擇更換平台，他們將要面對的是具有法律支持的高額違約金——這是那個時代獨有的行業亂象。狗頭蘿莉的情況是，她如果不忍氣吞聲在虎牙履行合同，那麼法律的鐵拳是不可避免的。
判決書
但問題是，在成為被執行人之後，第三方的B站為她提供了直播平台，但她卻因為在直播中露點違規3次被永封。
按照狗頭蘿莉自己的說法，目前她的經濟來源僅僅是微博粉絲群8元的門檻和一個月兩次的漫展邀請。而根據自稱她多年好友的網友敘述，這次她是在受邀去漫展的火車上被通知無法參加活動，願意是當地文化部門短時間接收到大量針對性的舉報——這些舉報被認為是虎牙所為。
她果真沒有選擇嗎？我想其實是有選擇的。只是很多時候，她扭曲的三觀和幼稚的心智並沒有準備好迎接這些命運的節點。
也許是她的過往讓她把那些投向她裸體的目光錯當做是愛，又把難得的善意當做理所當然。由於這個嶄新的時代讓年輕漂亮的女孩可以通過放下傳統意義的「尊嚴」（甚至不用放下太多）輕松地養活自己，總而言之，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她的經歷讓她變得敏感而笨拙，而災難性的待人接物和出格的所作所為，也讓她的名聲變得一塌糊塗。盡管在互聯網上春風得意，在現實中可能已經是寸步難行。
有人覺得，狗頭蘿莉需要合理的心理治療來回歸「正軌」；也有人認為，對狗頭蘿莉報以同情和鼓勵是對所有在同樣處境中拒絕墮落、奮力離開泥潭的女性的不尊重。
根據其粉絲的說法，目前狗頭蘿莉本人已經被物理性地與互聯網隔離開來；但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場關於她的、聲勢浩大的討論卻仍未平息。
事件發生後，粉絲給狗頭蘿莉送去的花
在這個屬於互聯網的時代，要看清一件事情的始末卻似乎比以前要更難了。再也不會有人用不帶任何感情的方式完整地敘述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到底面臨著怎樣的處境，又做了什麼努力來應對。
很多時候，人們在觀察評論一件事情的時候，比起搞清事實會先考慮其中哪些要素可以貼合自身所處的立場。這種病態的討論環境讓活生生的人被解構、被利用，成為證明某種理論的又一塊墊腳石。
當狗頭蘿莉輕生事件的消息出現之後，壁上的看客所能見到的永遠只會是無數帶有主觀色彩的碎片。
在一些地方，她成了悲慘女性反抗命運的代表，變得堅毅、頑強，成為了新時代女性衝破腐朽的舊社會的又一座橋頭堡；在另一些地方，她又是反覆無常、私德敗壞、撒謊賣慘的典型網黃，輕生被定義為炒作、經歷被定性為咎由自取，需要釘在道德的火刑架上進行審判。
有趣的是，支持第一種想法的人為了證明「她真的沒有選擇」，用言語無情地否定狗頭蘿莉未來生存的可能性——她們需要的是一座完美的塑像，而不是一個苟延殘喘的女人。
支持第二種想法的人為了證明「沒那麼慘」，傳著她3年時間在杭州買房的謠言（已知狗頭蘿莉是可以被查證的被執行人，顯然名下不可能存在房產），用污穢的語言攻擊著下三路，全然忘記了自己在刷視頻時看到黑絲就忍不住點進去的手。
這種莫名其妙的對抗讓相對的真實被扭曲——如果不是要寫這篇文章，我絕不會花如此多的時間分辨其中的虛實，僅僅只會留下「那個很有名的擦邊COSER紫砂未遂」的淺薄印象。
2月4日，狗頭蘿莉在徐州漫展
也許正如我一位朋友曾經說過的那樣，信息繭房在當下的網路環境中可能並非壞事，因為看似劍拔弩張的雙方都不屑於看一眼對方的視角，再多的攻擊也只是虛空打靶，罵戰，僅僅只會是罵戰而已。中文互聯網沒有新鮮事，看似洶涌的湖面，湧起的全是來自昨天的水波。
但是不論如何，有些事情確實發生了。可能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也可能是因為過往在圈子裡劣跡斑斑埋下了禍根，那個300萬粉的女菩薩COSER確實在前往漫展的路上被拒之門外，被剝奪了她所期待和渴望的注視與愛。
如果拋開所有立場只講人性，那麼我會說這種對流量和關注的病態渴望是當下很多年輕人所共有的精神特質。聚光燈照射帶來的強烈滿足感如同強效致幻劑，對於很多人、尤其是在現實世界中並不順利的人來說，一旦嘗試一次就會上癮。對於狗頭蘿莉來說，一天1000元的漫展可能並不是她收入中重要的部分、相比將近六百萬的違約金也是杯水車薪，但卻很可能是她精神世界的重要支柱。
她說，擦邊是她的生存手段，漫展是她的興趣愛好。這種剝奪成為了她產生輕生念頭的重要原因之一——我願意相信這一念頭的存在，而至於最終「紫砂」本身是不是成為了另一種獲取這種注視和關愛的手段，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故事的最後，她在一座破舊的廢墟里被找到、被保護起來，然後將要面對互聯網的一切善意和惡意。狗頭蘿莉笨拙或是故意的言語讓人不太相信她真的會去死，那麼在事件平息後的未來她必須思考要如何活——這個問題不僅僅只是關於金錢。
寄生在虛假的愛和注視里的花，如果沒能如視頻中說的一樣「在最美麗的年紀死去」，那麼總會面臨不可避免的枯萎。人永遠擺脫不了沉甸甸的肉身和它經歷的一切，在一切狂歡和逃避的盡頭總有一場註定的崩毀。對於抽象網紅來說，這種崩毀可能是「沒活兒了」；對於利用年輕肉體換取便利的女孩來說，則是「不再年輕」。
我不會在這裡寫下什麼祝福，但我確實不想下次聽到的是真紫砂了沒救回來的消息——倒不是說我有多喜歡看擦邊COSPLAY，只是因為你可以很自然地預見到互聯網對於一個已死之人的冰冷解剖。
如果狗頭蘿莉真的死在了這個虧待過她、也被她虧待過的世界裡，她也許並不能如自己所想的一樣安心地睡在二次元骨灰盒裡、葬在廣州漫展場地的周圍，而是成為又一場衝突的祭品，在未來的每一次戰斗中被反覆提起。
因此我不太願意在這篇文章里侃侃而談、對事情的各個部分評判一番。我建議大夥放下那些假惺惺的共情、同情、激憤和指責，把事情變得簡單一點、讓自己變得自私一點。從我的角度來說，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二次元美女，總比又一次感受到互聯網無聊的寒意強多了——這就是我對這一事件的全部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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