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真,在故鄉陷入迷茫

文/納吉爾法船工

在提起丁真的時候,不同年齡段的人的反應是迥異的。

和長輩聊起丁真,他們的印象通常來自於電視節目中的形象,說他是「多陽光多健康一男孩」;和同齡人聊起丁真,他一般會發給你好幾個鬼圖表情包,上面寫著各種變體的「一眼丁真,鑒定為XXXX」。

顯然,互聯網對丁真的解構和編排對AI產生了誤導

自從在2020年底因為「被攝影師偶然拍到純真笑臉」突然走紅之後,丁真一直在互聯網上飽受爭議。

他糟糕的漢語表達能力和缺少教育的本質一次次地在其被營造的純真形象下整齣節目效果。不論是對著鏡頭造電子煙吞雲吐霧的視頻流出,還是殺馬特時期的照片被「好兄弟」發到網上,再加上經典的答非所問「媽媽生的」和跨年倒數CPU冒煙,他本人的每一次出場都能夠為網友提供大量新梗。

儘管悅刻與發布海報的門店緊急切割,這一形象還是得到了廣泛的傳播

對於丁真的調侃的集大成者可能是2021年B站UP主「我是找找」上傳的《Zood》。這首用丁真音源調制的鬼畜作品用犀利的歌詞和迷幻的電音諷刺他「德不配位」,不論是「1!5!」還是「都什麼年代,還在抽傳統香煙」都成為了經久不衰的定型文。

在幾乎每一個抽象視頻的評論區,人們不厭其煩地將丁真與毫不相關的事情聯系起來,創作出全新的段子,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丁真文學;而大夥對於這些「創作」最好的贊譽,就是「根本難不倒他」。

由於其與生俱來的「幽默氣質」,關於丁真的新聞總是牽動著網友們的娛樂神經,而他的最新作品,是央視農業農村頻道(CCTV-17)推出的紀錄片《跟著丁真探鄉村》。

本片於2月13日8點45分首播,每集15分鐘;目前,你已經能夠在央視官網上看到全部的9集內容。製作者以特定的地域(甘孜)為錨點,從歷史、人文、科技等多個角度講述了這片土地上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故事。

抱著一絲戲謔的心情和強烈的好奇,我迅速地看完了全部9集。

總的來說,《跟著丁真探鄉村》這檔節目希望呈現的內容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在選題上甚至可以說是優秀的。

鏡頭隨著丁真的腳步,從草原牧民的黑帳篷走到了英國小說家筆下的「香格里拉」,從古人類遺址的土地走向天文台仰望的星空,從承載歷史的茶馬古道講到了綿延至今的甘孜踢踏————這些故事由相關領域的專家在美麗的自然風光中娓娓道來,成為了一系列內容豐富的紀錄片,很容易讓觀看者對這一地區的文化心馳神往。

但這一節目也存在致命的缺陷。不談其如同網紅帶貨一樣的後綴(很難想像「聖潔甘孜·『真』選好物」這種逆天標題是怎麼通過的),他們對丁真這一角色的定位顯然是失敗的。

從一般意義上來講,儘管節目以他命名,但丁真在這裡的作用顯然不應當超過「主持人」的範疇(除了全篇描繪他自己故鄉生活的第一集)——但顯然,「跟著丁真探鄉村」,我看到的更多是「跟」,而不是「鄉村」。

很難理解在這裡加入這種的對話是處於怎樣的考慮

看得出來,製作者試圖讓丁真以一個「本地人」的視角、作為「嚮導」帶領觀眾領略甘孜風情;但實際呈現出的效果是,他並沒有比每一集邀請的專家學者更懂自己的家鄉。

這種知識和位置上的錯位讓整個節目(除了第一集)變得有些滑稽。丁真貧瘠的辭藻和依然不熟練的漢語讓他在每一期節目中除了念旁白之外無法給出任何有意義的信息,但他卻牢牢地佔據了鏡頭,迫使觀眾必須聽他說三遍「星星,出家門躺在草地上就能看到」。

而在第三集與考古隊員譚老師露營烤氂牛肉時,當被問到「能不能吃辣」,他馬上自豪地說「我是四川人」;而在回答「好不好吃」的時候,他說的是「肉都烤糊了」——這一連串的問答有一種「媽媽生的」的美感,瀰漫出難以言喻的尷尬氣氛。

當然,在作為旅遊宣傳推廣大使、肩負振興家鄉旅遊業使命,並且在互聯網上具有超高知名度的丁真身上花費更多的筆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很多時候這種過度的著墨並沒有體現出他對甘孜的了解,反而更加凸顯出他在基本教育上的缺失和待人接物上的笨拙——即使是在和藏民的接觸中,他也令人意外地有些手足無措。

在這樣的基礎上,丁真還被安排了大量「用我們的話說,這個叫馬雞」(第二集)以及「如果有狼也沒事,我會保護你」(第三集)之類的橋段,像是為了鞏固丁真動物夥伴的人設;但是這一部分的劇本寫得太過用力,給人一種他可能是德魯伊的錯覺;

而在探尋古人類遺址之後突然就地搭「朵確」(瑪尼堆)更是令人感到迷惑——不管從哪一種說法來看,藏民的這種習俗都帶有濃烈的土地和家園情節。在古人類遺址(皮洛遺址)周圍搭石堆「求平安」,更像是一種刻意為之的「異域風情」,讓人難以共情。

當然也有做得好的地方。就像剛剛提到的第一集、也是互聯網因為「丁真」的話題性關注最多的一集,他在自己家中的表現就較為自然。和父母的對話、與弟弟的互動,都展現出一種具有本味的純真來。

這種所謂的「純真」並不是早些時候在丁真身上營銷的那種平面化的「純凈」,而是一種生活上的自然——而這種自然與他上了多少學、抽了多少煙毫不相關。

第一集,丁真在家中顯得更為放鬆而自然

包括在講述茶馬古道故事的第六集中郭老師和丁真在瀘定橋上的對談——我不好說這一對談是不是劇本,但是「藏族人都認為盧溝橋是唐東傑布建造的」這一事實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達出來,相比其他凸顯丁真藏民身份的插入顯得要自然得多。

在丁真本人離「學識淵博」相去甚遠的時候,他就不該成為一則紀錄片的主體。如果要達到較好的節目效果,他可能得是第二集中提到的、英國小說家希爾頓所著《消失的地平線》中的張姓老人——但他不僅不懂英語,連漢語都磕磕絆絆。

在觀看完《跟著丁真探鄉村》之後,我感受到最大的問題就是主次不分。也許這檔節目中的鏡頭又會成為丁真梗圖的素材源泉(顯然已經成為了),但一直以來丁真現象(即他突然一炮而紅、獲取大量屏幕資源)的主要癥結都不在於丁真本人。

儘管在官方說法中,他們總是說讓丁真紅起來就可以帶動家鄉發展,但是一個人在網紅時代下的出名與一個地區腳踏實地的建設之間顯然存在巨大的鴻溝。

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在互聯網上沖浪的年輕人們,不論是喜歡丁真的還是討厭丁真的,很大程度上都不會真的特意跑到理塘來一句「還是看看遠方的雪山吧」——個人與家鄉的聯系在網紅效應中被割裂,理塘掛著丁真的畫像,但是丁真不在理塘。

丁真粉絲為其創作的繪畫作品 圖源weibo@雨子醬小朋友

就拿這次的《跟著丁真探鄉村》來說,事實上許多丁真的粉絲並不在乎節目所呈現的人文內容,而更在意在屏幕中、在央視的舞台上跟多地看到他的臉;而除非像我一樣要寫這篇文章,對丁真無感的大夥也不可能特意去看這樣的紀錄片。當地方宣傳成為了粉絲向作品,它還能算是「個人帶動地方」嗎?我深感懷疑。

B站知名Rapper卦者靈風在2020年底用一首名為《楊玉環》的歌曲批評了這種現象。他把丁真比作一笑傾城的楊貴妃,諷刺了僅僅因為顏值將一位普通的藏民男孩推上流量的快車的行為。在歌曲中,他不但疾呼「美女對江山並非是一劑良藥」,還指出「只需有個貴妃,無需貴妃是誰」。

對於丁真來說,他也許至今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大紅大紫、又成為那麼多人攻擊的對象。他得到了利益、得到了編製,也被完全改寫了人生道路。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楊玉環」的比喻看上去相當恰當。

我想,袁枚絕句《馬嵬》的中心思想與靈風對丁真的看法暗合:「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石壕村裡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跟著丁真探鄉村》本有機會用更多的筆墨描寫「石壕村」,描寫「銀河」。它明明選了最好的切入點,寫了不錯的台本,甚至蘊含著藏人特有的哲思——但它終究落了窠臼,把鏡頭對准了那個衣著光鮮的少年,彷彿潺潺流水被浮木阻斷。

一無所知的丁真行走在在充滿底蘊的故鄉土地上,竟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消失的地平線》中,處於二戰前夕英國的希爾頓將香格里拉描述為一個世外桃源的理想國,不論是康維、馬里森還是布琳克羅小姐,不論離開還是留下,他們都找到了自己心中的香格里拉。

稻城亞丁,《消失的地平線》中香格里拉的原型

在《跟著丁真探鄉村》中,《消失的地平線》中文譯者和老師問丁真:「你覺得你找到自己的香格里拉了嗎?」

他把頭轉了過去,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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